【胡齐】唯物主义 2
胡八一当兵走了，有快十年没回过岗岗营子。胡八一十七八岁的时候去插队，在村里待了也就一两年，再回来居然也有些恍如隔世的感动。
老支书被燕子搀着出来迎他们，老人家到底是年纪大了，握着胡八一的手不放，一边晃一边拍他手背：“好孩子，毛主席他老人家可还好啊？”
“好，好的很。”胡八一咧着嘴笑：“毛主席他老人家可好，天天躺在纪念馆里让人们瞻仰。”
话音还没落，屁股上就挨了王凯旋一脚。“嘶！”胡八一扭头跟想跟他理论。
“别特么瞎扯，老头儿惹恼了踹你。”王凯旋腾不出手，又踢了胡八一一下。
胡八一叉着腰，舔了舔嘴唇。王胖子这厮，手倒是真挺忙，带来的东西被乡亲们接过去，右手握着燕子，左手握着燕子她妹妹，握手握的那叫一个热情。
胡八一懒得理他，扭过头跟老支书和燕子她爹说毛主席身体健康万寿无疆，现在邓大爷带着全国人民搞改革开放。
村子偏僻，不大有人来，知青们走的时候都涕泪横流，一个个指天发誓：我再回来我就是孙子！
也就除了胡八一和王凯旋他们。胡八一走的急，都没来得及跟大伙打招呼，行李一卷就跟着队伍走了。王凯旋自己跑回去，临走跟燕子她爹赌咒发誓：叔，你等着，等我回去发了财，回来带乡亲们一块儿发财！不回来我就是孙砸！
“快快快，炕上坐着去，饭这就得了。”以前跟在他们屁股后头转的小丫头也当了妈，燕子给她的小闺女塞了块糖，让孩子出去耍，自己跟女人们张罗着做饭。
一盆小鸡炖蘑菇墩到桌子上的时候，胡八一七绕八绕终于绕到古董上，问燕子爹还有没有那些瓷瓶瓷碗啥的。燕子爹一脸的不情愿，叹了口气：“哪儿还有啊，早都被政府收走了。”
“啊？这年头政府也倒古董啊？”王胖子心肝直颤，心疼煮熟的鸭子就这么飞了。
“啥呀，前一阵不是牛心山地震嘛，震出个啥古墓，考古队来考察，连村里的那些个坛坛罐罐，都收走了。”燕子在围裙上擦擦手，站在炕沿边儿跟他们说话：“还是齐勇哥带着人来的呐，把咱村里的壮劳力都雇去干活了。”
“哎呦！”王凯旋差点哭出来，啪啪直拍大腿：“老胡，老胡，你也不管管啊，你说这齐勇是不是就是来克咱哥俩的，啊？”
“啊，这，这，也算，殊途同归嘛。”胡八一看胖子差点露了怯，赶紧给他圆回来，一边还拍拍胖子大腿让他稳住。
“我们的最终目标，啊，那个，都是为了不让这些宝贝埋没了，为了，为了给乡亲们创收，为实现四个现代化而努力，现在，齐勇同志也想到了这一点，小胖，这说明什么？”
“我就看见到嘴的鸭子飞了！”胖子还是一脸的痛心疾首。
“小胖！”胡八一瞪眼：“同志们都在进步，你觉悟怎么还能这么低呢？！”
“那你说，说明啥，我到要看看你能扯出什么花儿来！”胖子指着胡八一，气得脸上的肉都哆嗦。
“说明，咱们岗岗营子，啊，这个，对人的教育非常有成效，啊，这个，都得益于老支书的英明领导，对吧，你看看我，看看齐勇，是吧，那觉悟是个顶个的高，小胖，我得批评你，回去努力学习，争取早日向我看齐，不要辜负党和人民的信任！”胡八一教育完胖子，又抿着嘴冲老支书笑：“老支书，您说是吧？”
“噫，我有啥嘛，还是毛主席，毛主席对大家的教导！”老支书脖子一梗，筷子指着桌子：“快吃！吃饱了再说！”
吃完了饭胡八一说要去厕所，王胖子见他挺久没回来，出去找他。
王胖子找到他的时候，胡八一正蹲在河边抽烟，眉头皱成一个疙瘩。
“老胡，琢磨什么呢？”王胖子蹲在河边洗了把脸。
“命苦啊。”胡八一叹口气：“赶上咱哥俩烧香，菩萨都他妈掉腚。”
“那怎么办啊？”王凯旋揉了把脑袋：“你说这齐勇，这不是跟咱俩对着干嘛。”
“去去去，什么叫对着干？人又不知道咱俩有这打算。”胡八一捏着烟屁股又点了一根，闷声抽烟。
“不是，这都什么时候了，你还护着他？这小子到底给你灌什么迷药了？你这就叛变革命了？”王胖子站起来，瞪着一对牛眼教训胡八一。
“滚滚滚，别扯这没用的。”胡八一脑子转了转：“你记不记得，老人们说野人沟里有个日本关东军要塞？”
“你是说，咱去捡点儿日本人的洋落儿？”王凯旋两手一拍：“我看行！总比咱空手回去好啊。”
王凯旋脑子简单，就想着赚钱，计划定下来就回去张罗着去野人沟。胡八一又在河边坐了一会儿，才慢慢悠悠走回村里去。
他想着怎么去见齐勇一面。前十年天南海北的见不着就算了，这一下子知道这人的下落，心里跟猫挠似的，总想着再看他一眼。
走回村子，就看见王凯旋一脸苦大仇深地过来找他。
“小胖，怎么了这是？”胡八一勾着他肩膀往回走。
“怎么了，你老情人儿回来了。”王凯旋手插着兜，还计较齐勇抢在他们前边收了古董的事儿。
胡八一整个人跟电打了似的，眼睛瞪得老大，推着王胖子快走几步，又觉得不矜持，端着迈起了方步。
齐勇正在村里跟乡亲们说话，看架势应该是考古队工作结束了，村里的男人们都回来了。
“老胡，胖子，快看谁回来了！”燕子一如既往的精力旺盛：“你们也老长时间没见了吧？”
齐勇站在院子里，看着胡八一，不由自主地揪了揪衣摆，把卷起来的衣角抹平。
胡八一不知道该哭该笑，看了齐勇半天，憋出一句：“回，回来啦？”
“嗯，”齐勇点头：“你，你也，回来啦？”
他俩那点儿弯弯绕就王胖子知道，胖子看他俩别扭，心想别让乡亲们看出来，赶紧一拍手，一手勾着胡八一，一手勾着齐勇，咋咋呼呼地推着他们进屋：“勇哥，这可多年不见了啊，今儿咱哥儿仨好好喝几杯，走，屋里说话！”
王凯旋推着人进了间偏房，趁着里面没人把门关上，手插回裤兜里，一脸的不耐烦：“行了，你俩有啥说的赶紧，别让人看出来，到时候胖爷想兜可兜不住了。”
胖子说完关上门出去，留下胡八一和齐勇。
“你，这几年，挺好的？”胡八一问。
“挺，挺好的。”齐勇抹抹领子，还是板板正正的白衬衣，外边穿一身中山装，一样整整齐齐干干净净的，跟他人一样。
“你，你也挺好的？”齐勇问。
“嗯，复员了。”胡八一垂着脑袋。
“也好，你家里人心里也踏实。”齐勇抿嘴。
“你...”
“我...”胡八一和齐勇一起开口，又一起闭嘴。
外头老支书在找他们了，问“毛主席的娃去哪个了？”
“哎，这儿呐！”齐勇答应了一声，推门出去。
胡八一下意识拉住他的手腕子，还是那么瘦仃仃的。
“晚上再说。”齐勇捏了捏他的手指。
“老支书，毛主席的娃在这儿呐！”胡八一咧着嘴出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