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蔺靖】日月长(2)

2.

梁帝病重,急召太子进宫。萧景琰去的时候就知道要发生什么事情,他近些天总是这样,明知道要发生什么,他拦不住,也不能拦,只能看着。


皇后被关在冷宫,越贵妃又疯疯癫癫,到最后陪在皇帝身边的,还是静贵妃。余下不受宠的嫔妃们在殿外候着,哭哭啼啼。


萧景琰进了宫就直接被请进了皇帝的寝宫,皇帝在龙床上躺着,艰难地呼吸,静贵妃端着药碗,面色沉静,地上丢着只摔碎的勺子。


“陛下若不想服药,那稍后再服便是。”静贵妃把药碗放在候着的小太监手里的托盘上,转头看了看:“景琰来了。”


“来,来了。”皇帝撑着要起身,试了几次之后脱力地摔在床上:“你们母子俩,来看朕的笑话了。”


“陛下这是哪里话。”静贵妃理了理袖子:“臣妾是陛下的妃嫔,景琰是陛下的儿子,怎么会看陛下的笑话呢。”


“你出去。”皇帝费力地抬起手指,指着静贵妃:“滚,滚出去。”

“臣妾告退。”静贵妃行了礼退出去,临走看了萧景琰一眼。


“父皇。”萧景琰知道母亲想跟他说什么,又或许是什么也不想说。后面的路,他得自己走了。


“你来了。”皇帝看着萧景琰苦笑:“朕怎么也想不到,是你。”

“儿臣也想不到。”萧景琰低头看着床上躺着的老人,那是他的父亲,一手把他推到今天这一步的人。不管他曾经怎么听信谗言,不管他做过什么,如今,也只不过是一个濒死的老人。


“你的目的达到了。”梁帝挪开眼,几十年来他从未认真关心过这个儿子,一个身份低微的女人生的不受宠的儿子,如今,竟然连他也不敢直视萧景琰的眼睛,那双眼睛,未免有些太干净了。


“你的目的达到了。”皇帝喃喃道:“这天下,是你的了。”


萧景琰只觉得心下悲凉,哪怕到最后,这个人也不念一点父子之情,又很快释然了,若是他真的念旧情,皇长兄也不至于冤死狱中。


“父皇的心愿也了了。”萧景琰有些怜悯地看着他:“他回不来了,他死了。”


“你!你!”梁帝胸膛剧烈起伏着:“乱臣贼子,乱臣贼子!”


“乱臣贼子不是都被父皇杀尽了么。”萧景琰可怜他,又痛恨他:“他们十三年前就死绝了,都死在梅岭了。”


“你!你!”皇帝喘息一会儿,又哑着嗓子叫他:“景琰,萧景琰,萧景琰啊。”


“父皇。”萧景琰跪下磕头,眼眶发红:“父皇,保重龙体。”

“萧景琰,景琰。”皇帝眼角滑下一滴泪来,落在鬓角花白的头发里:“你是朕的儿子啊。”


萧景琰牙关咬得死紧,伏在地上不抬头。他想问问他的父亲,十三年来他可曾拿他当过儿子,又可曾拿他的皇长兄当过儿子。他也想哭,就算前半生所有的痛苦都源于这个人,他也从未用哪怕一丝一毫的恶毒想法想过他的父亲,而到了最后,他却只是父亲眼里想夺权篡位的乱臣贼子。


皇帝急促地喘息,呼气声慢慢变小,逐渐消失,布满皱纹的手从龙床上垂下来,垂在萧景琰眼前。


萧景琰一头磕在地上:“父皇!”


皇帝薨逝,举国服丧三月。太子并诸位皇子在跪灵前守灵。


萧景琰笔直地跪在灵前,不吃不喝。


“景琰,歇歇吧。”有兄弟来劝他:“今后这大梁的政务,还要靠你撑着。”

“礼不可废。”萧景琰依旧跪得笔直:“皇兄身子弱,先回去歇息吧。”


到了夜里,偌大的灵堂里只剩萧景琰一个,红着眼睛看着灵堂中央的那口棺材。


举国服丧,连没人住的苏宅也挂了条白布。服丧期间全国不准饮酒,不准舞乐,蔺晨不忌讳这个,躲在苏宅的梅林里喝酒。


倒一杯酒洒在一株梅花树边上,自己又斟满酒杯慢慢的抿,眯着眼睛看那棵树:“也好,也好,也算全金陵的人都给你祭奠。”


蔺晨喝了一壶酒,懒洋洋地倚着树躺下:“你说你们图什么呢,舅舅不像舅舅,外甥不像外甥,父亲不像父亲,儿子不像儿子。你那个表哥萧,萧什么来着,萧景琰。你说他是不是真的没脑子,还真的跪了这些天水米不进。”


萧景琰啊萧景琰。自古以来当皇帝的,就没见过这么一根筋的。蔺晨抱着酒壶迷迷糊糊睡过去,醒来的时候月亮已经出来。


这天大概是十五,还是十六,月亮很圆。蔺晨枕着手臂看月亮,突然一下子就想起了萧景琰。大概那月亮圆得像萧景琰那双眼睛。蔺晨想起梅长苏给他讲这个人,心思单纯,哪怕是不像父亲的父亲,他也是要尽孝的。


蔺晨忽然想去看看那个已经躺在棺材里的大梁皇帝,生性再凉薄再苛刻,死后还有这么个儿子勤勤恳恳地守着灵。


大概是夜深了,宫里的侍卫也在打瞌睡。蔺晨一路畅通无阻地进到内宫去,虽然就算侍卫不打瞌睡也拦不住他。灵堂里点着长明灯,只有一个人还跪在灵前。


“殿下不累么。”蔺晨揣着手走到萧景琰身后。


“先生。”萧景琰转身看了看,跪久了膝盖一软晃了一下,缓缓站起来,皱着眉头正色道:“先生可知擅闯皇宫是死罪。”


“我来看看哪个皇子傻乎乎的跪到现在。”蔺晨靠在门框上:“跪了几天了?”


“谢先生关心。”萧景琰给灵前的香炉里续上三柱香:“景琰为人子,自当为父亲守灵。”


“他值吗?”蔺晨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这么问,他看着萧景琰,几天不见,显得眼睛更大了:“你明知道,他怎么对你的。”


萧景琰在灵前跪下,依然跪得笔直:“那又如何,他始终是我父亲。他可以不慈,我却不能不孝。”


蔺晨跟他说了几句话就赶在下一班侍卫巡夜之前离开了,萧景琰看着皇帝的灵柩,肩膀塌下去,闭了闭眼睛,一滴泪顺着眼角流下来。萧景琰终于问出他一直想问的那句话:


“父亲,你可曾当我是你儿子?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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